2010年9月26日

[文學] 有人教我公理和正義的答案 ◎林欣曄


有人教我公理和正義的答案
寫在污血勾勒人形上,潦草而曲折
一隻血印脫落於問號底端,我拿放大鏡靠近
觸摸到他略帶油墨氣味的溫度
溫度中有些泛黃,約莫二十年左右的距離
還沒有老到可以當成厭世自殺的那種……幻覺、或者說記憶
祇存在於報端一角,無法滿足但易於相信的解釋
彼時,阿公台日語夾雜讀過,我危坐肅聽惟恐錯失平上去入
如他的時代--框線逐一為規格化的生命打上句點
或增刪或驚歎,每一塊墓塚各自的標題俱已黃花:
黃花墜入圓睜的童稚,我由是驚懼於成長的高度
足以縱身一躍便成為文明之階梯。


有人教我公理和正義的答案,二十年拾級而上
命案現場旁圖書館內,一列列齊整的泛黃如窗外人形
我順其昂揚依舊的目光翻閱、辨識
牆角一張二十年前的地圖(擱淺於數位化的腳步中)
長安和日頭哪個遠?他們都說,「海最遠。」
有人一輩子也到不了,那個被海洋凝視的自己
祇知道不在家的爸爸都去捕魚了,有的則被魚捕去
留給他們二十年後再花二十年也補不好的網
路,沒車可塞卻也塞不下寬容和理解
最後連希望跟他也塞不進去


有人教我公理和正義的答案,教我從歷史回到現實
回到顯微鏡前,研究如何去過濾、稀釋
佈滿符號和咒語的 DNA,如何以手術刀解剖早熟脆弱
如梨的基因,如何 debug他的品種,compile 他的意識
形態,update他的階級,鄉愁這時候千萬不能當機
千萬也不能輸入任何有關口音的指令,尤其是有關族裔的夢
遺忘了最好,一次麻醉就足夠要了他的命


教我公理和正義的,永遠年輕的數學家
曾否也在窗前統計生命的意義、演算理想的線性
不厭其煩地以股勾定理與微積公式搜尋母語的消息
加以熟背,以為這樣就能不在童年裡缺席
但我翻遍語言學找不到他的位子
既然他飽讀古文,英語會話流利,五歲背九九乘法
也許該嚐嚐文字學,挑出所有黏牙或燙舌的詞彙
學會在必須吶喊與緘默的向量上,頂住載浮載沉的喉結


有人,多少人在乎他是什麼人……教我公理和正義的
答案,不斷地出走,在二十年前他卅一歲那年
所有出走的意義都傾斜著回來,包括死亡
是出走還是抵達?是成就一篇墓誌還是一首詩重要?
二十年,他死成了一項定律--不傾斜你就得直挺挺地顛倒
多數人的選擇一直遺傳到現在
並訓練出一批素質整齊的幽靈
他們擠在他曾隱居寄寓的一格格牢窗,眼睜睜看聲調越獄了
沒……有人


教我公理和正義的答案
寫在淨空的謀殺現場,以適應副熱帶季風型國情的濕暖筆跡
以鮮紅色的邏輯,數學家對於真理永恆的歎息



(本文獲第十三屆臺大文學獎新詩組首獎)
 
 

1 回應:

Unknown 提到...

轉載自PTT2, 我覺得寫得相當好,
此詩所講的是台大陳文成事件: http://tinyurl.com/2de22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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