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 徘徊在Abbey路口的Desperado

徘徊在Abbey路口的Desperado──簡評回聲電影週

異鄉人，永遠不屬於這裡

青春在桎梏的／社會價值中騷動／不安的靈魂開始出走／一路上的美麗與哀愁／孤獨與憂傷竟是如此虛無／才發現原來我們都是／不斷出走與流浪／放逐與遠行的／亡命之徒

　　當初決定以「亡命之徒」做為這次電影週的主題，起先還滿困惑的。困惑的原因並非在於不了解「亡命之徒」所欲指涉者為何？而是，每個人對於亡命之徒的原型與想法根本就完全不一樣。但管他的，我還是依我自己所理解且欲求的形象，去定義出「亡命之徒」這個可以指涉很廣的詞句。於是，就有了這段電影文宣。
　　在我的理解中，亡命之徒比較多是心靈上的逃避。理由是，我們都生活在這塊土壤上，再加上人是所謂的群聚動物，在生理上完全的逃亡幾乎是不可能（但這種可能性是否會出現在心靈上的逃亡？）；況且，我們也很難想像只有生理上的逃亡而沒有心裡上的逃亡（不然生理上的逃亡究竟是為了什麼？）。
　　所以，在我以為的亡命之徒，之所以有逃避的想法或念頭，是因為對這個世界所承襲的價值與規範，有不認同或是厭煩的心理，以至於有想要逃亡的慾望。逃亡，並不是真的逃去任何其他的地方，確切的說，是一種對於社會積極的或消極的抵抗／抗議。但，當心理從人群中出走，同時也背負著許多壓力：他人異樣的眼光、踽踽獨行的孤獨或是「自由」本身所帶來沉重的負荷等，而這些都在在考驗著亡命之徒的耐心與毅力，要麼就繼續撐下去（保持原狀，對於社會體制來說仍是「亡命之徒」），要麼就繼續逃亡吧（往社會化的反方向：仍舊是亡命之徒；往社會化的同方向：對於其他亡命之徒來說，你還是亡命之徒）！

　　簡單的說，亡命之徒不管在哪：如論是在社會規範的價值之下，或是逃亡後在自由重荷及找尋人生意義的路上，都像個異鄉人，永遠覺得我不屬於這裡，而只屬於那外面的世界。

　　這種對於亡命之徒的想像，我在Eagles的〈Desperado〉中也找到共鳴：

Freedom, oh, freedom
Well, that's just some people talking

Your prison is walking thru this world all alone

Don't your feet get cold in the wintertime？

The sky won't snow and the sun won't shine

It's hard to tell the nighttime from the day

You're losing all your highs and lows

Ain't it funny how the feeling goes away

　 　這是我所想的「亡命之徒」；於你，「亡命之徒」又代表些什麼？

Desperado

　　「甚至有時連我也會說出這種話：不玩了，我要戒掉。」──《猜火車》

　　《猜火車》這部片簡單的說，是在講述主角瑞登與他那群死黨叛逆的行徑。導演的手法還頗有趣，常常藉由一些象徵的鏡頭與吸毒後扭曲的現實鏡像，呈現出吸毒的快感與戒毒的痛苦。但我還是想把重點擺在瑞登心境上的轉變。

　　起先，電影的開頭在講述主角對於一般人「選擇未來，選擇工作」的生活非常不屑，總以為海洛因就是他的一切。直到某一天，那群死黨不知誰生的小孩死後，給了他們很大的衝擊，於是，瑞登下定決心改掉從前的生活。開始工作，開始存錢，開始戒毒。

　　而瑞登漸漸的社會化之後，也才看清他與那群死黨之間的關係，之前那麼親密，一起廝混，到頭來，卻也因一直膩在他家而感到厭煩；對於那位女高中生，瑞登是真的喜歡她嗎？我總覺得，儘管他們一同在這叛逆的路上，但是彼此的心靈卻是非常遙遠，大家一起吸毒、一起瘋狂，卻又獨自的枕溺在自己的小天地，誰也與誰無干。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何瑞登最後會背叛那些死黨了。不過，令人深思的是，瑞登最後究竟真的是走回社會的價值之中「選擇生活，選擇工作」了嗎（若是，他背叛的行為不也是一種叛逆的象徵）？還是說，又在亡命的路上更上層樓，更加的叛逆與放縱？無論怎麼樣，我還是不想把他解讀成瑞登回歸到社會之中，因為這樣未免也太不「浪漫」了！

　　「法蘭絲瓦莎岡（Francoise Sagan），1954年僅18歲的她以一本小小的《日安憂鬱》引起全世界騷動，走完恣意的創作人生，她的辭世，只驚動了她自己。」──《莎岡：日安憂鬱》

　　我看到威爾森寫的這段話：「即使在我之上沒有抽象的和絕對的法條，那我仍需要在我心中置一法條，否則我的存在將變成混亂不堪，人類的生活亦將難以想像；所以我需要發明我的法條，那不是超越的法條，若道德是一種價值的實現，那麼我將創造自己的價值觀」。我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莎岡。

　　莎岡曾說：「愛，讓人免於孤獨；而明白人不能無愛而活，才是真正的悲哀」。所以，或許我們可說，「讓自己幸福」就是莎岡自己為自己所創造的價值觀。

　　電影中的莎岡，有錢就花，看對眼就愛，沒感覺就分開，只擔心當下的自己過得不快樂，從來不去想明天會如何。也因此在社會大眾的眼中，總是以為莎岡的私生活混亂，又墮落得吸毒。但在她自己的眼裡，只有愛、只有讓自己幸福才是唯一的價值觀標準，其它的她根本不在乎。而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要和自己的兒子疏離，因為母／子這種社會結構所定義出來的親屬關係，不在她的價值觀譜系之中，甚至有可能會阻礙她追求幸福的道路，於是她刻意的冷淡與疏遠。

　　不過，到了人生晚年，似乎也注定了莎岡的孤獨，尤其是當好友死去之後。莎岡是個怕孤單的人，所以總是希望大家能夠圍繞在她身旁，藉由與朋友的互動去趕走那些一個人生活的恐懼。但偏偏人生就是不斷的相遇與告別，當走到人生的盡頭，能陪自己的，似乎也只剩自己了。這或許就是「了解不能沒有愛」的悲哀吧！

　　莎岡晚年雖然籠罩在哀愁之中，但她至少仍發出謎樣的光采，至少曾經瘋過愛過也痛過；儘管她的辭世只驚動了她自己，但至少她曾經用她的恣意，騷動了整個世界。

　　「我是一個充氣娃娃，人類性需求的替代品。我醒過來，愛上了錄影帶店溫柔的男孩......」──《空氣人形》

　　這是一部很寂靜的電影，但在這寂靜之後，卻又告訴我們許多事情。

　　女主角是個充氣娃娃，這個本身就是個極具象徵性的存在。第一、象徵著我們在軀殼中的空虛，第二、在我們支離破碎的人際關係之後，我們還剩下些什麼？就只不過是生理上的接觸，也就以性作為象徵（生理與心理、愛與性的悖論），第三，生命的意義何在？原先沒有生命的充氣娃娃醒來後，所追求的真的是生命嗎？它的意義又何在？

　　再來，如果擺脫這個空氣娃娃的本質而論，與她互動的男主角、公園中的老人、買她的宅男、製造出她的製造商、出租店的老闆等；她與每個人的互動，都是一種映襯、一種象徵、一種意義，它所欲訴說的，永遠比表面的互動還來的多，來得複雜。

　　這也就是為什麼每個人看同一部電影，總是會有不同的解讀與心得。但我還是必須要從「亡命之徒」的角度談起。

　　電影中引用了詩人吉野弘的「生命」一詩：「生命／可能是無法以自身之力成功的完滿／而被創造出來的」。於是，當我們對他人不再具有任何意義時，人就不可能成功的完滿。那麼，生命的意義究竟在哪？我很喜歡蔣勳在《孤獨六講》中所說的：「我們永遠不知道生活的意義在哪，所以我們不斷的追尋生活的意義。或許，追尋這意義就是我們生活最大的意義。」

　　而當人們懷疑或拒絕接受這個社會價值所給你的意義時，勢必得從社會規範之外去尋求，於是乎所有的亡命之徒似乎都是在找尋生命中的某種意義，每一次的出走，都是孤注一擲的揮霍。

　　你不空虛嗎？你找到生命的意義了嗎？相信我，你也是個在找尋意義、擺脫空虛的亡命之徒。跟空氣娃娃一樣，跟大家一樣。

　　「讓我們重返那個凡事都有無限可能的年代。」──《胡士托風波》

　　確實，惟有將胡士托音樂季擺在那個大時代中，才能彰顯出它的意義。

　　張鐵志在《聲音與憤怒：搖滾樂可能改變世界嗎？》中寫道：

　　除了搖滾樂，整個六零年代就是一齣快速剪接且綜合所有元素的影片：戰爭、暗殺（甘迺迪兄弟、金恩博士）、社會衝突…不斷地交叉上演。黑人民權運動、反戰、校園言論自由運動、性解放，一場又一場的社會革命不斷的衝擊歷史航道。更遑論美國以外，同時間還有巴黎地六八學生革命、捷克的布拉格之春、日本的安保鬥爭以及中國的文化大革命…。
　　因此，六零年代無疑是討論流行樂與政治關係的原型。沒有六零年代的青年反文化（counter-culture），搖滾樂和民歌運動不可能燃起如此豐富的生命力；沒有搖滾樂的介紹，六零年代的青年運動更不可能如此風起雲湧。

　　換句話說，胡士托音樂節不過是在當時整個思潮中的一點騷動，沒有那時反叛的動盪，也就造就不出胡士托音樂節。
　　而李安的這部《胡士托風波》，屏除了對當時時代宏觀的刻劃，就是希望能透過眾多的小人物的故事，去重新拼湊、想像那個時代的背景。或者是，當假定觀眾都了解那風起雲湧的六零年代，去述說在其之下小人物的故事也就容易一些。

　　如果按照黑格爾的「正－反－合」的歷史史觀來看，在極右的思潮之後緊接著的是極左的六零年代，而這些事件，有的在政治上與訴求上得到了滿足與進展。但遺憾的是在其之後，是整個偏右勢力的反撲，結束了一個浪漫而不羈的年代。

　　常常聽到一些作家遺憾自己未能趕上這個什麼都可能發生的年代，其中最讓我震驚的，是村上春樹所說的：「現在的大人貪欲重、危機意識低落，犯下很多蠢事。如果《挪威的森林》中60年代那些參與學運懷著理想主義的青年來領導社會，世界不可能不轉好。」

　　至少，六零年代騷動的亡命之徒，給了後代一個完美的革命想像；就算那些美麗的理想未曾實現，但卻也告訴了我們：這仍是一個凡事都有無限可能的世界。

　　「那裡有些什麼？」「那裡，什麼也沒有。」──《南極料理人》

　　在什麼都沒有的世界，究竟有些什麼？亡命之徒是否也不停的在什麼都沒有的世界裡徬徨無助呢？

　　《南極料理人》是部故事非常簡單的片子：就是八位男子在南極相依為命的故事。如果說，在那酷冷的極端氣候中，勉強能說它象徵了人與人之間似冰的關係，或是被放逐的人的冷酷異境。那麼，這部片算是相當的有意義。

　　在影片中，總是有一些羈絆或牽掛，支持著這八位科學家繼續下去：西村胸前有他女兒拔下的智齒、有人只靠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找到了真愛等。這讓我有個奇怪的念頭：是否「愛」是每位亡命之徒最後的歸宿？像是，《猜火車》中嬰兒的死給了他們極大的震撼，是否是對於希望與新生命的愛？《空氣人形》中的空氣娃娃也都在這疏離的城市裡尋找愛、尋找意義；《胡士托風波》的男主角最終認清他與親人的愛；而《南極料理人》則無處沒有對於家庭的愛、情人的愛，甚至對於美食的愛。

　　但，於此同時《莎岡：日安憂鬱》也點出了：明白人不能無愛而活，才是真正的悲哀。有時，愛也是一種束縛，也是亡命之徒所想要逃避的命題。

　　然而，究竟是什麼讓被放逐到南極的八個人，除了抬頭仰望藍天的清湛、體會黑夜的深邃之外，在呼嘯的冰雪中還能感悟愛情的美好、堅持的意義？

徘徊在Abbey路口

　　喝醉的樂手　隨性演奏　我懂他想說什麼

　　北方的空氣　霧氣迷濛　我已經決定一直走

　　我還記得，我看《猜火車》時印象最深刻的畫面，是那群死黨打算在撈最後一筆，高價賣出那從俄羅斯進口的毒品。他們走進要交易的旅館之前，經過某個路口，四人一字排開，不猶豫，不徬徨。

　　不知這是導演刻意營造的象徵還是令人驚艷的巧合？這畫面讓我想起了Beatles的《Abbey Road》專輯封面，充滿戲謔似的反叛與致敬。

　　我不知道「亡命之徒」這個主題能帶給我們什麼，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們某種程度上都像個亡命之徒，可能至終都無法找到生命意義。但我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徘徊在Abbey路口，讓Beatles永駐心中。

　　多少人後悔做了夢　當他徘徊在Abbey路口

　　多少人無聲無息經過　他不但活在心中　還在我心中　照亮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