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8日
[文學] 伐木者,醒來吧!/聶魯達
作者: ShËnG 發佈於 晚上11:12伐木者,醒來吧!/聶魯達 譯者:袁水拍
(1948年5月)
迦百農啊,你已經升到天上,
將來必推下地獄……
——《路加福音》第十章十五節
1
科羅拉多河①之西,是我所愛的地方。
我以我生命中的一切,傾心愛它,
以我過去的一切,現在的一切,以我的滿腔信念。
那兒有高聳的紅色巨岩,粗野的風
用千萬隻手塑造它成形,
紅色的天空從深谷中高升,
使這些岩石成為黃銅,火焰和力量。
亞美利加洲,像一張野牛皮似地伸展。
我向空曠的,明澈的,疾馳的夜,
向群星閃爍的峰頂——祝福,
痛飲一杯碧露。
經過乾燥刺喉的阿利桑那州,高低不平的威斯康辛州,
到高聳的,面迎風雪的密瓦基城,
在西棕擱城的炎熱的沼澤地帶,
靠近塔古瑪城的松穀,②
在你的稠密的芳香的森林裡,
我走在大地的母體上,
藍色的葉子,瀑布下的石塊,
旋風像音樂似地震顫,
河流像僧院似地析禱,
野鵝和蘋果,土地和水。
在那深不可測的靜默中,小麥生長。
在那兒,從我所站的岩石上,
我能夠伸展我的眼睛,耳朵和手,
到空氣中,使我聽見書本,引擎,雪,鬥爭,工廠,墳墓,作坊,腳步聲,
月光照在從曼哈頓④來的船上,
紡織機器的歌,
那吞咽泥土的鐵匙,
鑽子像兀鷹一樣啄,
一切的壓平,剪裁,縫紉,賓士——
人和輪子的連綿不絕的運動和誕生。
我愛農民的小屋。剛生了頭胎嬰兒的母親們
在睡覺,她們像羅望子糖醬似的芳香,
新熨燙的衣服,
爐火在一千個家裡燃燒,
屋子的四周圍繞著玉蔥田。
(男子們在河邊歌唱,
他們的嗓音像河底的石子一樣粗糙。
煙草高高生長,它的闊葉子
像火焰裡的妖魔一般探首到屋子裡來。)
來到密蘇里州⑤,看看它的乾酪和穀子,
那發香的食桌,紅得像小提琴,
男子航行在一片大麥田的海上,
剛馴服的藍黑色的馬駒
帶著麵包和苜蓿的香氣。
教堂的鐘,罌粟,鐵匠的鼓風爐,
在鄉村的擁擠的電影院裡,
愛情露著它的牙齒,
在一個來自大地的夢中。
我們所愛的,是你的和平,不是你的武裝:
你的軍閥的面容是猙獰可怕的。
北亞美利加啊,你是廣大的,美麗的:
你的出身像洗衣婦一樣平凡,
潔白的影子,在你的河邊。
從無名無姓中長成。
你的和平的蜂房是最可愛的。
我們愛你的雙手發紅的男子,
是亞裡剛州⑥的泥土把它們染紅的,你的黑種兒子
帶給你非洲象牙地帶
產生的音樂,我們愛
你的城市,你的物質,
你的光,你的機器,西部的
力量,養蜂場的
恬靜的蜜,和小鎮,
結實的青年駕一輛耕種機,
從傑弗遜⑦遺傳下來的
燕麥田,吼叫的輪子
在丈量你的海洋似的領域,
工廠吐煙,一千個吻給
這新的居留地。
你的勤勞的血液是我們所愛的。
你的勞動者滿手沾著煤油。
在很久以前,在草原的夜空下,
在莊嚴的靜穆中,停息在野牛皮上的
是那些音節,那支歌曲,
它是出生前的我,是我們的過去。
梅爾維爾⑧是一枝海邊的紫杉,他的枝枒
化成船骨的曲線,木的臂,
船的臂。惠特曼⑨像麥田一般
無窮無盡,愛倫•坡⑩在他的沉思的
子夜,德萊塞⑾ ,華爾夫⑿,
是我們這時代的新的創傷,
洛克律奇⑥ ,最近去世的,沉潛在晦澀中,
更有其他許多人,被陰暗所困住,
在他們頭頂,燃燒著同一個半球的黎明,
這黎明形成了現在的我們。
強有力的初生兒,茫無目的地的隊長們,
在那可怕的時代裡,
有時候歡樂,有時候苦痛,
草原上橫亙著旅隊,
多少人死在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
痛苦的無辜者,新的預言書
出現在草原的野牛皮上。
從法蘭西,從沖繩島,從萊依特的
珊瑚島(諾門•曼勒⒁ 記錄了它),
從激烈的風裡,浪濤裡,差不多
所有的青年美國兵士都回來了。
差不多全體……他們的故事
是泥濘和汗水,激烈的,苦痛的。
他們很少機會聽到珊瑚礁的歌,也許他們
還沒有聽到,就已經死在這些島上——
海洋裡的芳香的花朵。
鮮血與潰爛,
航髒與老鼠,追逐著他們,
和一顆疲憊的,絕望的,戰爭的心。
可是現在他們都回來了,你接待他們
用你的展開的,遼闊的土地,
於是他們(那些回來的)自己封閉起來,
像一朵無名的花,無數花瓣裹住花蕊,
忘卻過去,準備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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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伐木者,指美國總統亞怕拉罕•林肯(1809—1865);青年時曾在伊利諾州做工,劈柵欄木為生。
① 美國西部河流。
② 均美國地名。
③ 美國州名。
④ 曼哈頓,紐約的一部分。
⑥ 亞裡剛,美國州名。
⑦ 傑弗遜(1743—1826),美國第三屆總統。
⑧ 梅爾維爾(1810—1891 ) ,美國小說家。
⑨ 惠特曼(1819—1892) ,是與梅爾維爾同時代的美國大詩人。
⑩ 愛倫•坡(1809—1849 ) ,美國作家。
⑾ 德萊塞(1871—1945 ) ,美國小說家。
⑿ 華爾夫(1900—1938 ) ,美國作家。
⒀ 洛克律奇,美國現代詩人。
⒁ 沖繩島,萊依特的珊瑚島,都是太平洋戰爭中的一些戰役的發生地點。美國作家諾門•曼勒曾寫過一本小說《赤裸裸者與死者》即以此為題材。
2
但是他們發現屋子裡有一個客人,
或者是他們帶回來了一對新的眼光(或者過去是盲日),
或者是粗糙的樹枝拉開了他們的眼皮,
或者是在亞美利加的土地上出現了新的事物。
那些和你們一起作戰的黑種人,他們是堅強的,樂觀的,
可是現在他們看見:
人們把一個燃燒的十字架①
樹立在城市中的他們的地區裡,
他們把你們的黑種兄弟活活吊死,燒死。
他們曾經徵發他去打仗,可是今天他們剝奪了他的
發言權,表決權;到了晚上,那些蒙面的
劊子手們聚集攏來,手拿皮鞭和十字架。
(在海洋裡,在作戰中的時候,
是答應將來這樣對待他們的嗎?)
一個意外的來客,
像一條龐大的,老奸巨猾的,渴血的鱆魚,
我的兵士朋友啊,它已經盤踞在你屋裡。
報紙噴濺陳腐的,在柏林蒸餾的毒汁。
雜誌(《時代》,《新聞週刊》等等)都是些臭名遠揚的
滿紙誹謗和謠言的黃色刊物。還有那赫斯特② ,
這個曾經向納粹們唱過情歌的傢伙,微笑著
磨利他的爪子,目的是使你重新出征,
到群島去,到草原去,
去為你的屋子裡的來客作戰。
他們不給你休息:他們想繼續推銷
鋼鐵,子彈,他們準備了更多的火藥。
在新的武器產生之前,
這些是必須趕快賣掉的,
生怕憤怒的人民奪取了武器!
老闆們現在到處占住
在你的巨廈中,擴大他們的毒囊,
他們寵愛西班牙的佛朗哥,給你送上一杯血:
(一個處決,一百個處決):“馬歇爾雞尾酒”l
挑選青年的血:中國的農民,
西班牙的囚徒,
古巴糖田裡的血與汗,
加上智利煤礦和銅礦裡的
女人的眼淚。
然後用力攪拌,
好像警棍一般敲打。
此外,不要忘記放一些冰和幾滴
《讓我們保衛基督教文明》之歌的香料。
這是苦味的混合物嗎?
你會逐漸習慣它,兵士朋友啊,你會喝下去。
無論在世界什麼地方,在月亮底下,
或者是在早晨,在豪華的旅館裡,
都可以索這杯酒喝,提神強身。
付款用一張印著華盛頓肖像的紙幣。
同時你也發現,查理•卓別林,
這世界上偉大的人道主義的創作家,
受到誹謗,而作家們(霍華特•法斯特③ 和其他),
科學家們和藝術家們,
為了他們的“非美”④思想而受到審訊,
審判者就是那些發了戰爭財的商人。
恐怖的消息一直傳到了世界的最遠的角落。
我的姑母從報上看到這些消息而吃驚,
地球上所有的眼睛注視著
這些恥辱與禍害的審訊。
這是滿手鮮血的白壁德① 的“正義”,
奴隸主們和林肯的暗殺者的“正義”,
這是新的宗教裁判,重新興起
並不是為了十字架(即使如此,也是可怕的,無法解釋的),
而是為了金元。它不是在
妓院和銀行的桌上叮噹作響嗎?……不,它沒有
權力審判,沒有權力。
決不可能!
瑪林尼哥,屈羅依洛,剛薩勒茲•魏地拉,
索摩查,杜特拉⑥,他們在波哥大會師,喝彩。
你年輕的美國人啊,你不認識他們,他們是
我們土地上的陰險的鬼魅,在他們的
翅膀的陰影下,就是
苦難:
牢獄,
犧牲,死亡,仇恨。南方的國家
因為有煤油和硝石,
所以孕育了妖魔。
在智利,在洛打⑦,在夜間,
絞刑吏的命令送到礦工的
貧困的,潮濕的小屋內。孩子們
醒過來號哭。
成千成萬的人被關在牢獄裡,
在思想。
在巴拉圭,
深林的陰影掩蔽了
一個被害的愛國者的屍體,一聲
槍響,
在磷光閃爍的夏夜。
真理
死在那兒。
在聖多明哥,為什麼你們,
范登堡先生,亞莫爾先生,馬歇爾先生⑧,赫斯特先生,
你們不為了“保衛西方文明”而去干涉呢?
為什麼尼加拉瓜的總統不久以前
被追捕,半夜驚起,
後來在流亡中死在國外呢?
(不錯,這兒的香蕉是必須保衛的,決不是自由,
而索摩查對這件工作是勝任的。)
這些“偉大的思想,
侵入中國和希臘
要你們去援助那些齷齟得像地毯一般的政府。
啊,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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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美國壓迫黑人的三K黨的標誌。
② 《時代》,《新聞週刊》,都是美國著名的時事週刊。赫斯特,是美國著名的報紙的托拉斯頭子。
③ 法斯特,現代美國小說家。
④ 當時美國反動統治當局迫害進步人士的藉口。
⑤ 白壁德,是美國作家辛克萊•劉易士早期作品《白璧德》中的主角的名字,是美國大資產階級的典型人物。
⑥ 當時巴拉圭、多明尼加、智利、尼加拉瓜、巴西各國的獨裁統治者。
⑦ 洛打,智利中部一城市,有豐富的煤礦。
⑧ 均當時美國政治家。
3
亞美利加啊,除了你的領域之外,
我在夢中還漫遊過別的地方,
我飛行,遊歷,歌唱,談話,
在奔流似的一連串的日子裡。
我到了亞洲,到了蘇聯,到了烏拉爾,
我的靈魂擴大,充溢著寂靜和樹脂的芬芳。
我喜歡人類用鬥爭和愛情
在空間所創造的任何東西。
我想像中的烏拉爾的住屋今天
依舊被古老的松林的夜所圍繞,
靜默得像一個高處的蜂房。
在這兒,小麥和鋼
從人的手中,人的胸中分娩。
錘子的歌聲使古老的林子活躍起來,
像藍色的大自然的變化一樣。
從這兒我縱覽人民的廣大區域,
各個地區的兒童,婦女,工廠,
愛情和歌曲。
學校像林子裡的紫羅蘭一樣閃光,
那些地方昨天還住著野狐狸。
從這裡起,我的手仿佛觸摸著一幅地圖,
橫過綠色的草地,
千百個作坊冒出煤煙,
紡織廠散發著氣息,
馴服了的能力,創造著奇跡。
在每個下午我回到家裡,
沿著新的,剛剛鋪好的道路,
走進廚房,
那兒白菜正在煮沸,從那兒
新的泉源奔流到全世界。
這兒,青年們也都回來了,
但是好幾百萬被遺留在後面,
腫脹,吊在絞架上,
燒焦,用特製的爐子,
毀滅得什麼也不剩,
只留下記憶中的一個名字。
他們的整個村莊被殺害了。
蘇維埃的土地被殺害了。
千百萬塊碎玻璃和骨頭碎片混合在一起,
家畜和工廠消失了,即使春天也消失了,
被戰爭吞噬了。
但是,許多青年還是回來了。
他們愛國家,國家是他們建造的,
他們的血液裡滲透著對祖國的愛,
他們用最大的忠忱說著“我的祖國”,
他們用自己的血液來歌唱蘇維埃聯盟。
當他們回到家鄉來,
幫助城市,家畜和春天的
復活的時候,
柏林來的侵略者的聲音還在他們耳際迴響。
華爾特•惠特曼啊,昂起你的草葉似的鬍子的頭來吧,
來和我一起眺望,從這樹林裡,
從這芳香的山嶺上,
你看到些什麼,華爾特•惠特曼?
我的智慧的兄長告訴我:“我看見
在這純潔的,光輝的斯大林格勒,
在這被死者們所念念不忘的城市裡,
工廠怎樣在開工。
我又看見從飽受戰火的平原上,
從患難和火焰中,
在一個下雨的早晨,誕生了
一架耕種機,轔轔地滾向田野。”
啊,華爾特•惠特曼,把你的聲音給我,
把你的埋在土中的胸懷裡的力量給我,
把你的深入地底像樹根一樣莊嚴的容貌給我。
讓我來歌唱這些新的建設!
我們將一致向那些
從悲哀中挺立起來的,
從深沉的靜默中興建起來的,
從堅定的勝利中新生起來的一切事物——致敬。
斯大林格勒,你的鋼鐵的聲音吐露出來了,
一層樓又一層樓地,希望被重新建築起來了,
如同一座集體的大廈。
一個深沉的律動又開始在進行,
教育著,
歌唱著,
建築著,
斯大林格勒從血泊中再生了,
是水,石和鐵的交響樂,
麵包重新在麵包房裡誕生,
春天回到學校,
輕風爬上
建築房屋的木架和新的樹枝,
而尊嚴的老伏爾加河靜靜地歌唱。
無數書本
在松木和柏木的新書架裡,
重新集合起來,安排在
死去的絞刑手的墳墓上。
這些劇院在廢墟之間建立起來了,
它們的基石安排在英勇犧牲和堅決抵抗的忠骸之上。
這些書本是明顯的紀念碑。
一本書的下面是一個英雄,
排列在每一公分的死亡上,
排列在這不朽的光榮的每一片花瓣上。
蘇聯啊,如果我們能夠
把你在戰鬥中的鮮血收集在一起,
把你像一個母親似的,為了垂死的
自由得以復蘇而付給全世界的血收集在一起,
我們將得到一個新的海洋,
比任何一個海洋大,
比任何一個海洋深,
像所有的河流一樣波浪翻騰,
像亞拉岡尼亞火山的噴焰一樣活躍。
每一個國家的每一個人,
把你的手浸在這海洋裡吧,
然後再抽出來,
把一切被棄,被害,
受騙,受辱的痛苦,都浸到裡面去,
也把西方垃圾堆上的
千百匹走狗,欺侮你的,
淹沒在裡面,
哦,全世界的自由人民的母親啊!
從芳香的烏拉爾松林,
我眼看圖書館怎樣誕生在
俄羅斯的心臟裡。
還有實驗室,靜默本身也在其中工作,
我眼看列車運載著木材和歌曲,
到新的城市去。
而在這香膏似的和平中,一種搏動開始了。
好像是在一個新的胸膛裡,
女孩子們和鴿子們回到了草原,
擾破了它的一片白色。
橘林綴滿了黃金。
現在,在每一個清早,
市場上發出一種新的氣息,
那是從高原來的新的氣息。
在那兒,英雄們的戰績更偉大,
平原的地圖,
因為工程師們在書寫數目字而顫動,
水道像長蛇般蜿蜒曲折,
通過這新的多霧的冬天的大地。
在古老的克里姆林宮的三個房間裡,
住著一個人,他名叫約瑟夫•史達林,
他房間裡的燈光熄得很遲。
他思索著這個世界的將來,
他思索著自己國家的將來,
這個國家是他所孕育的,
他建設它,
又保衛它。
因此,那廣大的土地,已經成為他自己的一部分,
他不休息,因為他的國家也不休息。
有一個時候,他冒著風雪炮火,
抵抗著那些匪徒們,
他們盼望(就跟現在一樣)重新恢復
鞭刑和悲慘生涯,農奴的冤憤,
千千萬萬窮人的被壓抑的痛苦。
他向弗朗格爾們,但尼金們①作戰,
他們是由“西方”派遣來“保衛文化”的。
這批絞刑手的保鏢們,
他們在這裡被剝光了皮。
照顧著寬廣的
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的全境,
史達林日日夜夜地辛勞工作。
但是,後來沖來了一陣槍彈的浪潮,
沖來了被張伯倫養肥了的德國人。
史達林在廣大的各個戰線上抗擊他們,
在他們進攻的時候,在他們潰退的時侯
一直打他們退到柏林,他的孩子們
像一陣人的旋風,到達了柏林,
把俄羅斯的偉大的和平帶給了那兒的人民。
莫洛托夫和伏羅希洛夫也在那裡,
我看見他們,和別的高級將領們在一起,
他們是不可戰勝的。
他們堅實得像雪蓋的橡樹。
他們之中誰也沒有宮殿。
誰也沒有成群的奴僕。
誰也沒有靠出賣鮮血
來發戰爭財。
誰也不像一隻孔雀似地
旅行在里約熱內盧或是波哥大,
統率著一批走狗,血腥氣的酷刑吏。
誰也沒有兩百套的衣服,
誰也沒有擁有軍火廠的大量股票,
他們擁有的股票就是
這個偉大的國家的幸福和建設,
那兒黎明的光芒照耀萬丈,
衝破死亡的暗夜上升。
他們向全世界喊“同志”。
他們使木匠作了國王。
沒有一匹駱駝能夠穿過這只針眼。
他們清潔了農村。
分了土地。
解放了農奴。
消滅了乞丐。
使殘暴絕跡。
把光明帶到深沉的黑夜中。
因此,亞岡薩斯的小夥子,或者,
你,西點的花花公子,或者
你,底特律的機工,或者
你,老紐奧連②的碼頭工人,我向你們大家
這樣說:注意你們的方向,
張開你們的耳朵去聽這廣大的人世間。
這不是國務院的漂亮的紳士,
也不是兇暴的鋼鐵大王,
在向你們說話,
而是美洲極南端的一個詩人,
巴塔岡尼亞的一個鐵路工人的兒子,
我是屬於美洲的,像安達斯山脈的空氣一樣,
今天我成為一個逃亡者,
在我的國家裡是牢獄,酷刑和暴君的統治,
那兒的銅和油逐漸轉化成
外國貴族手中的黃金。
你不是那凶神,
一手握著黃金,
一手握著原子彈。
你是
現在的我,過去的我,你就是我們所必須
保護的,純真的亞美利加洲的
親切的下層的泥土,樸素的
街巷和大道上的普通人民。
我的哥哥胡安,賣皮鞋,
跟你的哥哥約翰一樣,
我的姊姊胡安娜,削馬鈴薯皮,
跟你的姊姊珍妮一樣。
彼得③啊,我的血統來自礦工和水手,
就跟你的血統相同。
你和我將打開我們各自的大門
讓烏拉爾的風
穿過“墨水的幕”吹來,
你和我將正告那些暴徒:
“先生們,到此為止,不許越過,”
這片大地是屬於我們的,
我們不容許在這片大地上聽到機關槍的嘶叫,
那兒有的是歌曲,一支一支的歌曲,更多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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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蘇聯十月革命時白軍的統帥。
② 均美國地名。
③ 均普通人的名字。
4
但是,北亞美利加,如果你要武裝起你的軍隊,
去破壞那光明的國家,
如果你要派遣芝加哥的屠夫
去統制我們所愛的
音樂和生活,
我們將從岩石中,空氣中沖出來咬你,
我們將從最後一扇窗子裡沖出來射擊你,
我們將從最深的浪濤裡沖出來用荊棘刺死你,
我們將從田溝裡沖出來,地裡的種籽將如同哥倫比亞人的拳頭一樣
痛擊你,
我們將斷絕你的麵包和水,我們將用你自己所點燃的火來
把你燒死!
所以,兵士啊,你的腳不要踏上溫和的法蘭西的土地,
因為我們將在那兒等候你,我們要叫綠色的葡萄園
產生苦味的醋,而受難的女孩子
將給你指出那些地點,
那兒德國人的血還沒有幹。
不要攀登西班牙的荒涼的山脈,
因為每一塊山上的石頭將變成火焰,
在那兒,英雄們己經鬥爭了一千年,
不要迷失在橄欖林裡,
你將永遠回不了奧克拉哈馬州①,不要到
希臘去,因為今天你在那兒屠殺人民所流的鮮血
將會滿溢起來,阻擋你侵入。
不要到杜哥比拉②去捕魚,
因為那兒的劍魚也知道你來劫掠,
亞拉岡尼亞的平凡的礦工
將尋找出埋藏地下的古代毒箭,
守候著來對付你這新的侵略者。
不要小看了那些唱著戀歌的南美洲的土人,
不要小看了那些打包廠的工人,他們
到處守備著,睜大眼睛,緊握拳頭,
還有那些委內瑞拉人,他們也將等待你,
一隻手裡是六弦琴,可是另一隻手裡是火油瓶。
桑迪諾③睡在樹林裡,守候著你的到來,
他的步槍上覆蓋著藤枝和雨滴,
他的臉上的肉己經腐蝕,
可是你殺害他的暴行對我們記憶猶新,
波多黎各人的手也在等待著
舉起光芒閃爍的刀。
這整個世界將仇視你,
非但那些群島將空無一人,而且那裡的風
也會向你吐出仇恨的語言。
你休想到高原的秘魯去
尋求炮灰。在崎嶇的廢墟中,
我們同血統的和平的人們將要磨利了他們的
紫水晶的劍對付你,在山谷中,
沙聲的海螺殼將要吹出戰歌,號召
戰士們舉起他們的擲石器。他們是亞麥魯④的子孫。
同樣地,沿著墨西哥的層巒疊嶂,
你也不必去尋覓為你作戰的人們,他們不會向
黎明作戰。柴巴塔⑤的步槍沒有睡覺,
它們已經擦亮,向塔克薩斯⑥州的平原瞄準。
不要到古巴去,那兒海洋閃著炫目的光,在甘蔗田裡,
有黑色的一瞥正在守候著你,
一聲呼喊:“不是我死便是你死!”
不要進入河水喃喃的義大利遊擊區。
不要走出那一隊隊軍裝漂亮的兵士的行列以外,
這些是你豢養在羅馬的走狗。
不要走出聖彼得教堂以外。
在這些地方以外,那些鄉村的聖徒們,
那些水手的和漁民的聖徒們,他們將毫不猶豫地對付你,
他們都是愛慕那草原上的偉大國家的,
在那兒,新的世界正在開花。
不要走上保加利亞的橋樑。
它們不會讓你通過。
在羅馬尼亞的河流中,我們將傾入沸熱的血
來燙死任何侵略者。
不要去和那兒的農民打招呼,他殺死了
他的封建地主,他用鋤頭和
步槍守衛著土地,不要對他看,
因為他會把你活活燒死。
不要登陸中國。
蔣介石這匹走狗不會再在那兒。
而接待你的,將是滿山遍野的森林似的
農民的鐮刀和一座火藥的火山。
在別的戰爭中,有水浸的壕溝,
無窮無盡的鉤鉤刺刺的鐵絲網,
然而這道溝比一切的溝都寬,這兒的水比一切的水更深,
這些鐵絲網比其他的更要不可戰勝。
它們是純鋼的人的無數原子所組成的,
它們是千千萬萬生命與生命結合在一起的紐帶,
它們是各地人民的古老的冤恨的結晶,
一切遙遠的流域,各地區的人民,
一切旗幟下的人民,一切船隻上的人民,
一切被堆積,投擲在坑裡的人民,
一切在暴風雨中使用魚網的人民,
一切犬牙交錯的田溝裡的人民,
一切勞動在火焰熊熊的鍋爐的工廠裡的人民,
一切紡織廠,鑄造廠裡的人民,
一切被損毀又集合起來的火車頭裡的人民,
他們結合成一個鐵絲網,
這道鐵絲網長得能夠圍繞地球一千次,
有時候看起來好像是分離了,
連根拔起了,
但是突然一下子被磁力結合起來了,
全世界遍地都是。
不僅如此,在更遠的地方,
明朗的,勇敢的,
鋼鐵似的,微笑的,
隨時準備歌唱,隨時準備作戰的,
北極苔原的,西伯利亞松林地帶的,
無數男人和女人守備著你,
還有伏爾加河上的戰士們,
他們征服了死亡,
還有斯大林格勒的戰士們,烏克蘭的巨人們,
他們合成了一座巨大無比的,
用血與石,鋼鐵與歌曲,勇敢與希望
所凝煉起來的長城。
如果你敢於去碰碰這座堡壘,
你將不可避免地倒下,
像工廠裡的煤塊一樣被消化乾淨,
從洛徹斯特⑦城來的微笑將消失得無蹤無影,
播散在草原的空氣裡,
永遠埋葬在白雪下麵。
那兒將會出現無數英雄戰士,
從彼得大帝一直到現在,
他們曾經使全世界震驚。
他們將把你們的勳章化成小小的冰冷的子彈,
不斷地嘶叫,穿越這片廣闊的土地。
而現在這片土地是幸福的。
到那時候,那常春藤覆蓋的實驗室
也將放出解除束縛的原子,
指向你們的傲慢的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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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奧克拉哈馬,美國州名。
② 杜哥比拉,智利北部港口,產銅。
③ 桑迪諾(1893—1934 ),尼加拉瓜人民領袖。
④ 亞麥魯,秘魯古代印加帝國的君主。
⑤ 柴巴塔(1879—1919),墨西哥人民領袖。
⑥ 塔克薩斯,美國南部州名。
⑦ 洛徹斯特,美國明尼蘇達州的一個城市。
5
不要讓任何一件這樣的事情發生。
啊,伐木者,醒來吧!
讓亞伯跑來,拿著斧子,
和他的木製盆子,
跟農民們一起吃東西。
讓他抬起像樹皮一樣的頭,
讓他的像橡樹幹上的窟窿一樣的眼睛,
越過綠樹頂,
越過水杉樹,
向這世界瞭望。
讓他到雜貨店裡去買些什麼,
讓他搭公共汽車到唐壩①去,
讓他咬一口黃蘋果,
走進一家電影院去,
跟老百姓說說話。
啊,伐木者,醒來吧!
讓亞伯跑來,讓他的古老的酵母
使伊利諾州的綠色的金子似的土壤發酵,
讓他在自己的城市高舉起他的斧子,
砍向新的奴隸主,
砍向虐待者,
砍向毒質的印刷機,
砍向他們企圖銷售的
血腥的軍火商品。.
讓他們,那些年青的白人,年青的黑人,
歌唱著,微笑著行進,
抗擊黃金堆砌的牆垣,
抗擊仇恨的製造者,
抗擊出賣他們鮮血的戰爭販子,
讓他們歌唱,歡笑,勝利。
啊,伐木者,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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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唐壩,佛羅列達州的一個城市。
6
讓和平屬於未來的每一個黎明,
讓和平屬子橋樑,屬於酒,
讓和平屬於追求著我的詩章,
它在我的血液裡升騰,
泥土和愛情糾結著我的青春時代的歌曲,
讓和平屬於城市的早晨,
麵包開始醒覺,
讓和平屬於密西西比河,
那是許多河流的源頭,
讓和平屬於我兄弟的襯衫,
讓和平屬於書本,像一個無形的印記蓋在上面,
讓和平屬一于基輔的巨大的集體農莊,
讓和平屬於這些和那些死者的遺骨,
讓和平屬於勃洛克林①的鐵橋,
讓和平屬於郵差,他從一家跑到一家,月月年年,
讓和平屬於足尖舞的導演,他用擴音喇叭
向那些嬌柔如忍冬藤的舞踴女呼喊著,
讓和平屬於我自己的右手,
它只想寫羅薩利俄城② ,
讓和平屬於玻利維亞人,
秘密得像一塊錫,
和平,好讓你結婚,
讓和平屬於俾奧—俾奧③河上所有的鋸木廠,
讓和平屬於作著遊擊戰的
傷心的西班牙,
讓和平屬於威俄敏州的小博物館,
那兒的最可愛的一件東西是
一隻繡著心房的枕頭,
讓和平屬於麵包師傅和他的麵團,
讓和平屬於麵粉,屬於一切
等待著出生到世上來的小麥,
讓和平屬於一切尋求著隱蔽的灌木叢的情人,
讓和平屬於一切活著的人們,
讓和平屬於到處的陸地,
和到處的江河海洋。
現在我要向你們告別了,
我要回到我屋裡去,
在夢裡我回到了我的巴塔岡尼亞去,
那兒大風敲打穀倉,
海洋噴吐冰雪。
我不過是一個詩人。我愛你們大家,
我在我所愛的世界上漫遊。
在我的祖國,他們逮捕礦工,
軍人發命令給法官。
但是我還是愛我的寒冷的小國家,
即使是祖國的一枝樹根。
如果我必須死一千次,
我也願意死在那兒,
如果我必須生一千次,
我也願意生在那兒,
靠近在那高高的野松樹邊,
聽那狂暴的南冰洋的風,
聽那教堂裡新購的鐘的聲音。
啊,朋友,不要想到我。
讓我們想到這整個世界,
充滿熱愛和激情,我重重地拍一下桌子。
我不願意鮮血
再度浸透麵包,豆莢和音樂。
我盼望人們和我一起去:
那礦工,那小女孩,
那律師,那水手,
那洋囝囝的製造者,
一起到電影院去,出來
喝一杯最紅最紅的酒。
我不是跑來解決什麼問題的,
我到這兒來是為了歌唱,
為了和你一起歌唱。
1948年5月在美洲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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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勃洛克林,紐約的一個區。
② 羅薩利俄,阿很廷的城市。
③ 俾奧—俾奧,智利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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